正是在移动支付和移动社交的带动下,才出现了网约车、外卖、送货到家、共享单车等行业和就业。
国家统计局6月15日公布了5月经济数据。居民消费价格(CPI)同比上涨0.2%,环比下降0.2%,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(PPI)同比下降4.6%,环比下降0.9%,都不理想。
我问了一家快递公司高管,他们今年发送的包裹量比去年只有几个百分点的增加,6·18大促效应也不明显,可见消费增长还是动力不足。
不过我有一种预感,经济正在筑底,会慢慢起来的。
6月9日晚,我从上海虹桥站去南京南站,没赶上晚上7点多的车,想改签,结果一张剩票都没有,统统卖完。后来上了晚上9点多的一班车,到苏州前没有座位。我问站里的工作人员,虹桥站现在每天发送的旅客量已和2019年同期相当,周中每天20万人左右,周五25万人左右,今年五一最多时超过30万人,超过2019年同期水平。
过去三年,乘务员跑车少,收入减了不少,每月只有2300元底薪加一点跑车费,今年收入已恢复正常,且现在已有加开列车的情况,对增加收入是利好。
虽然这天在高铁站赶来赶去有点狼狈,但发现通勤、旅游、商务都很旺,挺欣慰。经济正常化,不少人的收入就能稳下来,甚至还有些增加,如果再积累一段时间,消费就有底气了。我预测今年双11的情况会比6·18要好。
当然,还不能说经济动能已经恢复了。上周我和几条街道的商会会长交流,街道现在鼓励商会的会员企业外出摆摊,也希望他们多招聘一些员工,但企业自身也有压力,觉得“尽可能不裁员,就是在为就业做贡献”。一家企业的董事长在内部会议上说:“大家都要有共渡难关的精神,现在就业很不容易,前一段有个朋友的孩子是研究生,找不到工作,我托了关系,他才去了一家公司送外卖。”
他的话,让我想到了“谁来给我们造饭碗”的问题,也就有了这篇文章。
过去十年中国新增就业的主平台
2022年国家统计局公布,截至2021年底,中国灵活就业人员约2亿人,其中外卖骑手约1300万名,接近全国人口的1%。我查了最新数据,美团公布“2022年有单骑手数为624万人”,饿了么公布“2021年共有114万骑士在饿了么平台获得稳定收入”。
再看网约车司机。根据交通运输部数据,2023年4月全国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540.6万。据滴滴出行《2022年度经营与社会责任报告》,截至2023年3月31日的12个月中,中国出行业务的年活跃司机规模达1900万人。我还问了其他的网约车公司,比较一致的说法是,中国网约车司机在3000万人左右。
这些数据都和数字化平台相关,引发了我的好奇。我又查到了如下数据:
1、蚂蚁集团生态一年直接带动的就业机会为147.7万个,通过数字科技稳定就业岗位524.7万个。(来源:中国人民大学劳动关系研究所联合课题组发布的《数字平台就业价值研究报告——基于蚂蚁集团生态的分析》,测算时间从2021年7月到2022年6月)
2、阿里巴巴集团一年带动的直接和间接就业机会超过6000万个,包括阿里直接雇佣,阿里间接雇佣及生态企业雇佣,伙伴、商家基于阿里平台上的需求雇佣。(来源:2022年8月发布的《2022阿里巴巴环境、社会和治理报告》)
3、2022年微信生态衍生就业机会5017.3万个,包括微信公众号、小程序、视频号、微信支付、企业微信等。(来源: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课题组2023年5月发布的《数字生态就业创业报告》)
4、抖音带动就业机会3617万个。(来源: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2020年9月发布的《灵工时代:抖音平台促进就业研究报告》,测算时间为2019年8月~2020年8月)
我没有再去查拼多多、京东、小红书、唯品会、B站、喜马拉雅音频等,即使剔除上述数据中的重叠因素,结论也是清晰的——数字平台是过去十年中国新增就业的主平台。从连接人与商品的电商平台,到连接人与服务的生活服务平台,连接人与人的社交娱乐平台,连接人与资讯的资讯平台,连接人与资金的金融服务平台,连接人与算力的云计算应用平台……它们不仅用数字技术服务了以十亿计的消费者,而且赋能了以亿计的创业者、劳动者,还连接了全社会千行百业和城市乡村的角角落落,让生活更便利,让创业门槛更低,让生产效率更高。
写这篇文章时,我还不期然地搜到这样一些信息:
截至今年5月1日,余额宝上线十年间累计为用户赚取的收益超过3867亿元,相当于每天为国人赚了1亿元零花钱。
截至2023年3月,微信、腾讯地图打造的“小修小补”小店专属地图,已筛选出全国200多个城市,超50万个修鞋、开锁、配钥匙、裁缝店、自行车维修、电动车维修、钟表维修等小店的地理位置和服务信息。有需求的居民可以迅速在App、小程序里找到这些小店主,获得生活的“小确幸”。
曾经担任过二汽总厂厂长的陈清泰在接受采访时说:“我进入85岁,就不开车了,出行就靠滴滴。因为太方便了。我走出家门呼叫滴滴,一般3到4分钟车就来接我了,到地方后我下车就走,也不用找停车场,价钱也能承受。”
所有这些服务,并不是某个部门想出来、计划好,再去提供的;而是企业在市场上,在技术和资本的支撑下,通过对消费者某个需求的洞察和满足而带来的。
一旦这样的服务被消费者接受了、突破了,就会出现新的行业赛道,并对存量经济进行创造性的重构。活力就是这么来的。
更加鲜活、更加创新、更加生猛
我继续往前想。
我想到,虽然今天我们离不开数字化的创新服务,中国在电商、移动支付、移动社交、智能推荐等方面也走在了世界前面,但当初这些服务诞生时,并不是一帆风顺、一蹴而就的。
马云在回顾支付宝诞生时,曾说过这样一段话——
“淘宝建立起来的时候很快就非常热闹,非常火,但是网上咨询的很多,没有交易,因为没有人相信陌生人。谁也不愿意把钱付出去,谁也不愿意把货先付出去。那一年我刚好去了达沃斯,我发现所有的企业家都在那里谈论企业的社会责任。我突然想明白了,如果我们要在中国发展电子商务,必须去做一件真正有价值的事情,去真正推动社会的进步。当天晚上我在达沃斯打电话给我的朋友和同事。我说立刻,现在,马上去做这个产品,启动支付宝这个产品。”
马化腾在回顾微信诞生时说——
“微信的第一个版本没有做通信录匹配,(因为)一家运营商说你做了,就触红线了。结果出来的产品好像一个阉割版的QQ,没有意思。后来市场竞争起来了,国内出现了好几家同类产品,我说不行了,不管了,惩罚也要做,于是通信录便加进来了。这样用户加入微信之后,看到有好朋友冒出来,互动就高了。经历了这些危机和转型之后,我有一个比较大的感悟,就是移动互联网时代,一个企业表面看似好像牢不可破,其实都有大的危机,稍微把握不住这个社会的趋势,之前积累的东西就很可能灰飞烟灭了。”
如果当年的马云、马化腾没有决心和勇气,环境不支持,中国的移动支付和移动社交还能不能取得今天的成就?至少要打相当的折扣。
无论支付宝、微信,还是刚推出不久就被传统媒体和门户网站起诉的今日头条,当年它们都曾像鲶鱼一样,搅动了市场的格局与利益的格局。它们是幸运的,得到了市场和政府的双重认可,也促进了产业的变革与进步。
鲶鱼效应的出处,是说北欧渔民们出海捕获的大部分沙丁鱼,在归途中都因窒息而死,渔民们为提升沙丁鱼的存活率,想到了一个办法,就是在装满沙丁鱼的鱼槽里放一两条以沙丁鱼为食的鲶鱼。原本死气沉沉的沙丁鱼见了鲶鱼,为保命会四处躲避,加速游动,大多数活蹦乱跳回到了渔港。其寓意是,活力源于竞争,源于压力和挑战。
数字化平台在中国的影响也类似,总体看,这些鲶鱼并不是“摧毁者”,主要是创造者和建设者。这些鲶鱼演化出的生态,为无数细小的海洋生物提供了各种服务,帮助它们发展。同时,原来大鱼们的位置并未被动摇。
这些事实说明了,新生平台的利基,主要是为过去没有享受过某种服务的普通人提供新的服务,是“无”中生有,创造了新市场,而不是抢夺旧蛋糕。新生平台和传统服务提供商之间主要也不是零和关系,而是正合关系。传统服务商还可以充分利用新生平台的技术能力和触达能力,提升自身的服务效率和水平,比以前做得更好。
当然,一点点冲击都没有,是不可能的。那就要看这种冲击带给市场的到底是什么?是服务过程更简单还是更繁复,是服务对象更普惠还是更特惠,是服务价格更便宜还是更昂贵。社会的进步,国家的进步,不可能完全保留原来的坛坛罐罐的形状,首要的乃是进步二字。鲶鱼之所以重要,是因为它们更加鲜活、更加创新、更加生猛、带动性更强,所以它们成了消费者的选择。例如,正是在移动支付和移动社交的带动下,才出现了网约车、外卖、送货到家、共享单车等行业和就业。
鲶鱼的思维也能带给我们朝向未来的启示。马云说,支付宝最初诞生的理念就是建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。马化腾说,很多人问我潮流来了怎么办?我的做法就是给自己多一个准备,例如开一个另外的部门、调一些团队,做一些可能跟现有业务有矛盾的(业务),“因为你主动放弃不做,市场上的对手就一定会做,还不如自己先试一试”。这些理念和做法,今天看来,依然很有价值。
ChatGPT出来后,我有一个朋友带着公司的技术骨干已经去了硅谷两次,专门去了Open AI这家公司。他说他最吃惊的是,美国五大科技公司有几万人直接做AI研发,而Open AI只有一两百人就做出了ChatGPT,因为他们更聚焦,更独立,招揽了更有才华和创造力的年轻人,而大公司比较成熟,在政策监管、舆论、商业、伦理等问题上会有较多掣肘。Open AI则很轻松,很宽松,直接将研究成果公开发布,让公众使用,一炮而红。
数字技术的竞争是全球化的竞争。中国的数字产业,也许到了需要一批新的鲶鱼来激活的时候了。它们在哪里?
鲶鱼效应让双边受益
这几年,中国的新能源汽车风生水起,其中少不了特斯拉2019年在上海临港(12.310, -0.34, -2.69%)建厂的鲶鱼效应的作用。《纽约时报》一篇报道就说,北京正在寻求商界所谓的鲶鱼效应:将一条充满攻击性的鱼投入水池,池里的原生鱼群就会游得更努力。
这种效应是双边受益的。马斯克在2021年度股东大会上说,仅用一年时间建成的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,产量就已经超过特斯拉位于加州弗里蒙特市的工厂。同时,中国供应商也获得了大生意。在2020年第四季度,特斯拉上海工厂采购的中国生产的零部件比例达到86%,而加州工厂的比例为73%。
2022年,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交付超过71万辆电动汽车,是目前特斯拉全球产能最大的工厂。最新的数据是,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已经实现了超过95%的产业链本土化率。
正如之前的苹果带动了中国消费电子供应链的发展,进而助推了中国智能手机厂商的发展,特斯拉的中国本土供应链的建设,也将推动整个中国智能电动汽车产业的发展。
如果我们回顾中国汽车产业史,从最初引进德国大众的桑塔纳,到给李书福这样的民企一个生产汽车的准生证,再到允许外资100%独资,最终的结果是中国汽车工业不断进步,今年就可能成为汽车出口量的世界第一。
每一次鲶鱼来的时候,都引起过争论和疑虑,但事实告诉我们,开放与充分的竞争,对创新的包容与鼓励,都让我们的产业和我们的生活,向前迈进。
与此同时,当鲶鱼越长越大,影响力越来越大,如何不忘初心,真正以消费者为本,将对利益相关方负责置于股东利益最大化之先,也需时时自警。在这方面互联网平台是有教训的,应当谨记“前事不忘后事之师”。
当下,围绕刺激需求,很多专家提出了建议,很中肯。我觉得在供给端,寻找具有鲶鱼效应的创新点,鼓励创新,包容创新,激发创新,让鲶鱼们敢为敢闯敢首创,同样是十分重要的。有好的供给、创新的供给,也能激发消费者的需求。
据说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的员工在白板上写过一句话——有梦想的人汇聚之处,终会改变潮水的方向。
我想,当我们充满自信,更加积极主动地去寻找鲶鱼,当更多的鲶鱼涌现,中国经济就一定会有更多的创新与活力。
(作者系人文财经观察家、秦朔朋友圈发起人)
第一财经获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“秦朔朋友圈”。